一、唐德宗之母沈氏落入叛军之手,下落不明
代宗李豫死后,太子李适(音kuo,同扩)即位,就是唐德宗。
德宗的母亲为沈后。安史之乱时,唐玄宗匆忙出逃,当时还是广平王的代宗李俶(后易名为李豫)未及带上沈氏。沈氏沦入叛军之手,被押送到洛阳。后来唐军收复洛阳,广平王李俶在东都掖廷中重遇沈氏,本打算迎归长安,却因广平王准备北上破贼事宜,依旧把沈氏留在洛阳。不久,史思明再度举兵叛乱,重陷东都洛阳,沈氏重新落入叛军之手,且从此下落不明。代宗即位后,派人四处寻访生死不明的沈氏,并立沈氏之子李适为太子。李适登基为德宗后,立即尊沈氏为皇太后,继续派人寻访母亲的下落。
宦官高力士有个养女高氏对皇宫旧事非常了解。女官李真一曾经伺候沈氏,记得沈氏容貌。有一次,李真一看到高力士养女高氏,发现她的年纪和容貌跟沈氏很像,又熟知宫中典故,因而怀疑她就是沈氏。高氏自己也含糊不清。李真一向德宗报告后,徳宗以为找到了母亲,欣喜若狂,立即派人隆重地迎接高氏回上阳宫。高力士养子知道真相,怕惹祸上身,告诉德宗高氏并非沈氏。德宗大失所望,但仍然好好对待高氏,让她回家,还对身边的大臣说:“我被欺骗一百次也无悔,为的是找到我的亲娘。”
当时至少有四名女子自称沈氏,但都被人识破是属假冒之人。德宗虽多次受骗,却始终不愿放弃追查沈氏的下落。直至德宗之孙宪宗李纯在位之时,才彻底放弃希望,正式为沈氏举哀,以祎衣一副下葬。
二、四镇之乱
母亲沦陷于藩镇叛军之手,一直是德宗心头恨事。所以德宗即位之初,即锐意改变藩镇专权的局面。他接受了宰相杨炎的建议,实行两税法,以增加财政收入,同时也为讨伐藩镇提供必要的军费。结果,引起了一场新的殊死较量。
德宗即位前,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已经病死,时年七十五岁。田承嗣有十一个儿子,但他最喜爱侄子田悦,临终时命田悦为留后,让诸子辅佐。这时候的藩镇,基本上已经造成子孙世袭的事实,唐朝廷的任命不过成了形式。德宗即位后,急切地想改变这种状况。刚好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,其子李惟岳自任为留后。李惟岳接管了成德的所有事务后,还需要朝廷形式上的那一纸同意他继袭的诏书。但德宗新皇帝上任三把火,说什么也不同意给李惟岳正式任命的诏书。
[自田承嗣专擅魏博镇以后,四世传袭,四十九年不奉朝廷号令。直到田承嗣之侄田兴于812年掌握魏博大权后,才不顾其他镇屡次阻挠,坚持亲附中央。田兴本人入朝留住长安,又命兄弟子侄在中央任职,以防他们继袭节度使与中央对抗。但好景不常,史宪诚在822年的一次兵变后,掌握了魏博的军权,魏博再次脱离中央统治,直至唐朝灭亡。]
在这样的情况下,魏博田悦、淄青李正己、山南东道梁崇义各派使者,与成德李惟岳暗中勾结,“潜谋勒兵拒命”。于是,成德、淄青、魏博、山南东道“遥相应助”,四镇连兵,公然与唐朝廷叫板较量,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的“四镇之乱”。
四镇之乱开始后,田悦先派遣兵抢攻邢、磁二州及临洺,率先挑起了战端;李正己派兵扼守徐州甬桥、涡口;梁崇义阻兵襄阳,切断了唐朝廷江淮和江汉的粮道。
德宗大怒,决意平藩,先派使者与吐蕃、回纥讲和,以免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。边境暂时安定后,唐朝廷从西京抽调防秋兵(防止吐蕃秋季入侵抢粮的军队)一万两千人,同时调集朔方、关中、太原,西至蜀汉,南尽江、淮、闽、越诸道兵,打算一举歼灭抗命的四镇。
一开始,唐官军势大,四镇接连吃了败仗。山南东道梁崇义被淮南节度使李希烈所杀。成德李惟岳先被幽州留后朱滔打败,后为成德兵马使王武俊所杀,首级被送到京师。淄青李正己急怒下病死,其子李纳擅领军务。四镇中去了二镇,田悦和李纳顿时势孤力单,不得不各自困守一角。局势对剩下的二镇极为不利,唐朝廷也认为天下不日可平。
长安的德宗非常得意,轻率地下诏三分成德镇(被杀的李惟岳的地盘),由此招致幽州留后朱滔和成德兵马使王武俊不满,认为皇帝不是论战功行事,因而对朝廷生怨。这便给了田悦可乘之机,田悦趁机派人与朱滔和王武俊联络,晓以利害,许以重利。朱滔和王武俊竟然倒戈相向,发兵援救被唐军围困的田悦。
德宗命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讨伐田悦、朱滔、王武俊三镇。结果,李怀光率领的唐官军大败,朱滔、王武俊与田悦、李纳四镇重新结盟:朱滔为盟主,自立为冀王,称“孤”;田悦立为魏王,王武俊立为赵王,李纳立为齐王,均称“寡人”。
三、四镇称王问题还未解决,又出了淮南节度使李希烈的叛乱
李希烈先前曾协助唐朝廷平定四镇之乱。宰相杨炎曾经劝谏德宗,指出李希烈其人“无功犹倔强不法,使平崇义,何以制之”。李希烈为人薄情寡义,心狠手辣,曾为董秦(李忠臣)养子,董秦对他信任有加,而他最终却驱逐了董秦取而代之。但德宗没有听从劝告,反而授予李希烈南平郡王的爵位,加任为汉南、汉北兵马招讨使,统领各道兵,讨伐梁崇义。李希烈杀死梁崇义后,自认为有大功,因此攻占了山南东道治所襄阳后,据为己有。唐朝廷另派节度使接管,李希烈相当不满。称王的四镇充分利用李希烈对唐朝廷的不满,对李希烈称臣劝进。在巨大的权势和名利的诱惑下,李希烈心动了,他自称天下都元帅,公然与唐朝廷对抗,开始向唐境进攻。
叛乱的五镇中,以李希烈兵强粮足,势力最强。唐朝廷大为震惊。德宗找宰相卢杞商量,卢杞嫉恨颜真卿,为了借刀杀人,竟然向德宗建议派颜真卿去安抚李希烈。
颜真卿不但是历史上著名的书法家,还是当时一个很有威望的老臣。安史之乱前,他担任平原太守。安禄山发动叛乱后,河北各郡大都被叛军占领,只有平原城因为颜真卿坚决抵抗,没有陷落。后来,他的堂兄颜杲卿在藁城起兵,河北十七郡响应,并公推颜真卿做盟主。在抗击安史叛军中,立了大功。代宗即位后,颜真卿被封为鲁郡公。所以,人们又称他颜鲁公。
这时颜真卿已经七十多岁,年老体衰,同僚们都劝他向皇帝辞职不去,但他毅然领命前往。颜真卿到达淮南汝州(今河南临汝)后,对李希烈晓以大义,劝其息兵罢战,让人民免受战祸之苦。李希烈不听劝告,反而要挟颜真卿协助他反唐。颜真卿自然不肯屈服,李希烈便将他扣押起来。
[建中四年(784)十二月,李希烈攻陷汴州后称王,有叛将提议要颜真卿任李希烈的宰相,颜真卿厉色说道:“尔等可知颜杲卿否,是吾兄也。安禄山反,首举义兵,及被害,诟骂不绝于口。吾今年向八十,官至太师,守吾兄之节,死而后已,岂受汝辈诱胁耶!”叛将不敢再劝降。李希烈便把颜真卿拘押起来,还在他住的院子中挖了一个大坑,声言要坑杀他。颜真卿毫无惧色。不久,唐军征讨李希烈的战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。李希烈在失败前夕,派人在颜真卿的住处堆上柴草,泼上油,对颜真卿说:“不能屈节,当自烧。”颜真卿毫不迟疑,投身赴火,被人拦住。事隔不久,颜真卿最终被李希烈缢杀于汝州,终年七十七岁。颜真卿是中唐时期的书法创新代表人物,他的祖辈三代皆工书法,其母亲写得一手好字。颜真卿自幼受家学熏陶,热爱书法。一方面接受家传,一方面学习前代书法名家的艺术特点,初师褚遂良的笔法,后来又接受张旭的指导。经过长期的辛勤磨炼和精心研究,他创造了独具一格的“颜体”书法。楷书端庄雄伟,气势开张。行书遭劲舒和,神彩飞动。他的书法,既有以往书风中了气韵法度,又不为古法所束缚,突破了唐初的墨守成规,自成一幅,称为“颤体”。宋代大文学家苏轼曾有诗赞颜真卿的书法造诣:“颜公变法出新意,细筋入骨如秋鹰。”五代的杨凝式、宋代的苏轼、米芾、黄庭坚、蔡襄等名家都是学颜体。]
德宗建中四年(783年)八月,李希烈发兵三万,围攻襄城(今河南襄城)。
淮西招讨使李勉为救襄城,采用了围魏救赵之计,派兵乘李希烈后方空虚,直捣李希烈巢穴许州(今河南许昌)。李勉本是一心为国,不料德宗竟不理解,以为李勉也是想趁机捞一把,为自己谋取利益,立即派遣宦官指责李勉违诏。李勉被迫从许州撤兵,半途中李勉军遭到李希烈军伏击,大败,襄城因而更加危急。
四、泾原兵变
襄城一旦陷落,东都洛阳便将吃紧。德宗急忙从西北抽调泾原(治所在今甘肃泾川县北)的兵马去救援襄城。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带了五千人马途经京城长安。适逢天降大雨,泾原兵士全身都湿透了,冻得发抖。而唐朝廷派京兆尹王翔犒赏军队。王翔带给军队的尽是粗米咸菜。泾原兵士大怒,产生了哗变,鼓噪攻入长安城。姚令言正要入朝辞行,听说部下哗变后,急忙赶来劝解士兵说:“诸君失计!东征立功,何患不富贵,乃为族灭之计乎!”(《资治通鉴·卷第二百二十八》)
德宗也急忙派宦官带着二十车钱帛去慰劳兵士,想亡羊补牢,稳定局势。然而,激怒的泾原兵士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,不但杀死了宦官,还用兵器胁迫姚令言向西进兵。乱军入城后,立即开始冲击皇宫。皇宫的禁卫军无法抵抗,德宗仓促下无法可想,只好带着太子、诸王、公主从宫苑北门仓惶出走。
自从代宗朝宦官鱼朝恩因擅权被杀后,皇帝有所警惕,不再任用宦官掌管军队。所以,此时德宗身边只有宦官及随从一百多人。司农卿郭曙正带着家兵数十人在禁苑中打猎,听说德宗出走,也立即赶来扈从。而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正在军中教练射箭,得知消息后也率领部下四百人迅速赶来。
尤其值得一提的是,翰林学士姜公辅极有远见,拦在德宗马前,特意提醒说:“朱泚(音ci,同此)尝为泾原帅,得士心,昨以朱滔叛,坐夺兵权,泚常忧愤不得志。不如使人捕之,使陪銮驾,忽群凶立之,必贻国患。臣顷曾陈奏,陛下苟不能坦怀待之,则杀之,养兽自贻其患,悔且无益。”(《旧唐书·卷一三八·姜公辅传》)
朱泚为前任泾原节度使,因弟弟朱滔(即自立为冀王的幽州留后)反叛唐朝,牵连到他,被德宗解除了兵权,留住在长安私第,挂着太尉的名。姜公辅这话的中心意思是:即便德宗要走,也应该带上朱泚,否则后患无穷。
然而,此时德宗已经完全丧失了天子的气度,只顾自己逃命要紧,根本听不进去姜公辅的话。德宗一行出宫苑北门,预备逃去奉天(今陕西乾县)避难。如果说德宗的老子代宗逃难还是因为外患的话,德宗逃离长安,则完全是因为内忧。而他自己在平藩中举措不当,也是重要原因。
泾原兵士冲进了宫,发现皇帝已经跑了,就强行打开官库,大肆抢掠,一直闹了一夜。第二天,泾原兵士也抢累了,心满意足了,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。众人便去找节度使姚令言。姚令言自知事已至此,他无法再置身事外,唐朝廷必定会将一起罪责摊到他头上,但他有心无胆,知道自己不能堪大任,便出主意拥戴朱泚为主。
朱泚本来是个野心勃勃的人,如今天赐良机,立即趁机接管了长安兵权,与河北诸镇割据势力遥相呼应。翰林学士姜公辅的担忧不幸应验。
这一事件就是历史上有名的“泾原之变”,由此直接造成德宗成为唐朝历史上第三个逃离长安的皇帝。
逃跑的皇帝一行经咸阳到达奉天。德宗还来不及喘口气,便急忙下诏征发附近各道的兵马入援。左金吾大将军浑瑊(音jian,同坚)率先来到奉天护驾。
浑瑊,铁勒族浑部人。曾任中郎将、 左厢兵马使、 大都护、节度使、左金吾卫大将军等职。善骑射,屡立战功,以忠勇著称。在唐朝廷平定安史之乱中,浑瑊先后随名将李光弼、郭子仪、仆固怀恩出战河北,收复两京。唐永泰年间,吐蕃十万大军攻唐。浑瑊戍奉天(今陕西乾县),临危不惧,亲率两百骁骑,冲入吐蕃营,生擒蕃将,因此而勇冠诸军。之后,浑瑊又屡破吐蕃兵进扰,在唐军和朝廷中很有威望。众人看到他的到来,心里才逐渐安定。
五、段秀实被杀事件
此时,长安又发生了段秀实被杀事件。
段秀实,原名颜,字成公,陕西千阳人。幼读经史,稍长习武,言辞谦恭,朴实稳重。玄宗时举为明经,随后抛弃功名从军,积功至泾州剌史兼泾原郑颍节度使。段秀实总揽西北军政四年,吐蕃不敢犯境,百姓安居乐业。后来,宰相杨炎嫉恨段秀实,削去了他的兵权,召到京师任司农卿(官名,九卿之一,掌钱谷)。朱泚认为段秀实一定怨恨朝廷,有心拉拢。不料段秀实却是心向朝廷,他见无法推脱,就假意留在朱泚身边,暗中联络将军刘海宾等人,准备找机会杀掉朱泚。
朱泚随后派泾原将领韩旻(音min,同民,韩旻亦工花鸟画)率三千骑兵,前去奉天。名义上是去接德宗回京,实际上是去攻打奉天。段秀实得知消息后,十分着急,他担心奉天德宗没有足够的兵力守卫,便想暗中盗取姚令言的官印,但没有得手。于是段秀实在伪造的假公文上倒盖上司农卿印,派人持假公文去骗韩旻回师。终于及时在骆谷驿截下韩旻,以姚令言之令命他返防。
段秀实自知韩旻一旦回到京师,假公文一事必然败露,便与将军刘海宾商议,计划杀死朱泚。当天,朱泚召段秀实议事。段秀实戎装入见。听说朱泚打算称帝,段秀实勃然大怒,用手中的象牙笏击打朱泚。朱泚头破血流而逃。但刘海宾等人迟迟未至,段秀实当即被杀。之后,与段秀实暗中相结的将军刘海宾等人都被杀。
消息传到奉天,德宗非常懊悔过去听信谗言,贬黜了段秀实,并为之流泪不已。时朝野上下赞叹:“自古殁身以卫社稷者,无有如秀实之贤。”(《旧唐书·卷一百二十八·段秀实传》)
六、李怀光谋反
朱泚随后即位称帝,自称为“大秦皇帝”,改元“应天”。称帝以后,朱泚杀死滞留在长安来不及逃跑的唐皇族七十多人,亲自带了兵马,前去攻打奉天。当时,朱泚叛军有数万人,而唐守军仅有数千人,兵力对比悬殊,奉天一度十分危急。
左金吾大将军浑瑊率唐军浴血苦战,坚守危城。为了攻城,朱泚派人造了特别大的云梯。浑瑊得知后,事先在城墙边掘通了地道,地道里堆满了干柴,还在城头准备好大批松脂火把。叛军攻城时,箭如雨点般密集,唐军根本无法还击。叛军兵士便开始攀援云梯,打算攻入城中。不料云梯一架架都陷进了地道,城头上的唐军又往下扔火把,点燃了地道里的干柴,烧着了云梯。大火熊熊中,云梯上的叛军被烧得焦头烂额,纷纷掉了下去。浑瑊趁机率唐军从城门杀出,朱泚叛军大败。
朱泚见强攻不行,便将奉天团团包围,攻打了一个月。城中粮食全都吃光了,情况非常危急。关键的时刻,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昼夜兼程,赶到奉天救援。奉命东讨田悦的朔方节度使李怀光,此时也回师向西救援。朱泚一看形势不妙,便撤了对奉天的包围,退回长安固守。
[李晟,字良器,洮州临潭(今属甘肃)人。祖父李思恭、父亲李钦,都是陇右的裨将。李晟性强劲刚烈,善于骑射,喜欢读孙子兵书。十八岁从军,为河西节度使王忠嗣的部下。他勇敢超群,名闻河西,一次随军攻打吐蕃,有一吐蕃猛将守城抵抗,使唐军伤亡很大,王忠嗣大怒,召军中善射的人射他。李晟应召,引弓而射,一发而将蕃将射死,三军为之欢呼、振奋。王忠嗣抚摸着他的后背称他为“万人敌”。后又跟随凤翔节度使攻打反叛的羌人,取得了胜利,提升为左羽林大将军。在代宗广德初年,因攻打党项有功,授予特进、试太常卿。李晟作战勇敢,很有谋略,在征战中常常能以少胜多,出奇制胜。李晟的早年军事生涯主要在河西、凤翔一带,他为抵御吐蕃的进犯,保卫唐朝的西北边防作出了贡献。大历年间,李晟入京朝见,代宗把他留在京城宿卫,任为右神策军都将。德宗时,升任神策行营节度使。]
奉天解围后,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自恃功高,认为德宗会亲自召见厚赏。他性格粗疏,看不起宰相卢杞等人,经常对人说卢杞等人奸诈、谄媚,天下之乱,都是这些人造成的。卢杞得知后,心中恐惧,生怕李怀光会在德宗面前诋毁自己,便暗中阻止德宗召见李怀光,命李怀光立即引军收复长安。
李怀光千里迢迢赶来奔赴国难,自认为竭心尽力,忠心耿耿,而皇帝近在咫尺,竟然不肯召见,自然非常不满。于是领兵屯驻咸阳,不肯进兵。并多次上表揭露宰相卢杞、宦官翟文秀等人的罪恶。德宗身边的大臣对卢杞这样处置功臣也很不满,议论纷纷。德宗不得已,贬宰相卢杞为远州司马,杀宦官翟文秀。
兴元元年(784年)正月初一,德宗听从翰林学士、考功郎中陆贽的建议,下诏“罪己”,即著名的《奉天改元大赦制》,宣布赦天下,除朱泚外,赦李希烈、田悦、王武俊、李纳、朱滔之罪,并停间架、除陌之类。
这篇诏书由陆贽起草。陆贽以骈文擅名。他的骈文对偶齐整,语义流畅,气势极盛,在文学史上独树一帜。陆贽尤长于奏疏,以深挚的情感和雄畅的辞辩见长,史称“有唐以来,未曾有之”。这篇《奉天改元大赦制》充分显示了陆贽的文学才华。文中以痛切之辞,直书君过,文笔犀利,情感激烈。据说,诏书下达之日,“虽武人悍卒,无不挥涕激发”(权德舆《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苑集序》)。诏书的感染力由此可见一斑。王武俊、田悦、李纳见到诏书的赦令后,都主动去除了王号,上表谢罪。这三人重新归顺朝廷,固然是因为考虑到自身的利害关系,但也有被诏书感动的因素在其中。
[陆贽是德宗朝杰出的政治家,官至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(宰相)。他勇于指陈弊政,揭露两税法实行后的各种积弊,主张废除两税以外的一切苛敛,直接以布帛为计税标准。他还建议积谷边境,改进防务。后陆贽被大臣裴延龄所谗,罢宰相职,次年贬为忠州别驾,居忠州十年而死。]
李怀光以顿兵不进的方式胁迫德宗贬斥了卢杞等人后,心中也开始不自安,开始有背叛朝廷的想法,但心中尚犹豫不决。他在咸阳驻守了几个月,停滞不前,始终不肯出兵收复长安。德宗多次派中使催促他。李怀光总是以士兵疲惫为借口,不肯发兵。李怀光又暗中派人与长安城中的朱泚联络,预备互相勾结。
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觉察到李怀光的异常,提醒德宗应该有所防备,并建议任命副将赵光铣等人为洋、利、剑三州刺史,各领兵五百人驻守,以防患于未然。德宗此时还是信任李怀光,因此没有采纳李晟的建议。
德宗预备亲自带领禁兵到咸阳,以劳军为名,督促各将进兵征讨,尤其是要督促李怀光。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趁机挑拨离间,告诉李怀光,说德宗用的是汉高祖伪游云梦的计谋,打算趁机擒获各将。李怀光大为恐慌,至此,才下定了谋反的决心。
德宗出发前,还生怕李怀光猜疑,加封李怀光为太尉,并赐铁券,以示信任有加。然而,使者到咸阳宣布圣旨时,李怀光更加怀疑,因而态度十分倨傲无礼,当着使者的面将铁券扔在地上说:“圣人疑怀光邪?人臣反,赐铁券,怀光不反,今赐铁券,是使之反也!”(《资治通鉴·卷第二百三十》)
使者回报后,德宗这才相信李怀光起了反意,下令加强戒备,同时加任李晟为河中、同绛节度使,继而又加任为同平章事,将挽救唐朝的危机全部寄托在他的身上。
李怀光公开谋反后,派他的部将赵升鸾悄悄进入奉天,约定晚间火烧乾陵,让赵升鸾作内应,挟持德宗。赵升鸾将此事告诉了浑瑊。浑瑊急报唐朝廷,请德宗速离开奉天去梁州(今陕西汉中)。德宗命令浑瑊戒严。浑瑊从朝中出来,部署尚未停当,德宗已经慌慌张张地离开奉天西行。朝臣及将士随德宗而行,情形非常狼狈。
李怀光的反叛使局势更加恶化,不少唐大臣都投降了朱泚。在关键的时候,李晟力挽狂澜。他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,以忠义激励将士,保持了唐军将士的士气,长安附近的唐军都自愿接受李晟指挥。
当时叛军内部也相当不稳定,李怀光的一些部下不愿意跟随叛乱,有些将士投奔了李晟。而长安城内的朱泚对李怀光也保持警惕,两人产生了很深的隔阂。李怀光内忧部下兵变,外怕李晟袭击,干脆带着人马逃到河中去了。
李怀光一走,朱泚陷入孤立。浑瑊守住了奉天,也跟李晟彼此呼应。唐大军进逼长安。兴元元年(784年)五月,李晟收复了长安。朱泚和姚令言带领残兵败将,向西奔逃,在途中都被部下杀死。河中守将纷纷投降,李怀光不知所为,自缢而死。这次历时半年多的泾原兵变总算结束了。
朱泚败亡后,著名才女李季兰也受牵累而死。唐朝女诗人灿若群星,从皇后到嫔妃,从宫女到美人,从名门贵妇到书香仕女,从闺阁千金到娼优姬妾,以小家碧玉到青衣婢女,无不有才华横溢的女才子。素负盛名的娼妓诗人有薛涛、张窈窕、徐月英、王福娘、薛仙姬等。与娼妓诗人媲美的是寺院、道观的方外女诗人,主要人物包括:李季兰、鱼玄机。这些女诗人中,尤其以薛涛、李季兰、鱼玄机最负盛名。她们的诗句别具一格,影响着一代诗风。李季兰,原名李绐,生于唐玄宗开元初年,小时候被父亲认为性情不安宁,送入剡中玉真观出家,改名李季兰。李季兰虽然当了女道士,但并没有就此安宁下来,她常举行文酒之会,即席赋诗,谈笑风声,毫无禁忌,竟被一时传为美谈,有“女中诗豪”之称。唐玄宗闻其诗才,特地下诏,召李季兰进宫月余,优赐甚厚。可见当时李季兰名气之大。李季兰与当时名士陆羽、诗僧皎然、刘长卿等均有交往,其中,尤以陆羽与李季兰交往最深。陆羽原是一个弃婴,被一俗姓陆的僧人在河堤上捡回,在龙盖寺中把他养大,因而随僧人姓陆,取名羽,意指他象是一片被遗落的羽毛,随风飘荡,无以知其根源。陆羽曾经在育茶、制茶、品茶上下过一番工夫,写成《茶经》三卷,被人誉为“茶神”,也是当时名士。可惜的是,陆羽相貌丑陋,又有口吃的毛病,面对姿容秀丽、神情潇洒的方外女道士李季兰,难免有自卑之感,只好浪迹天涯,终生未娶。而李季兰对陆羽也始终抱着一份难以名状的情怀。朱泚自立为帝后,李季兰突然呈诗给朱泚,且有密切的书信来往。朱泚事败后,李季兰被德宗捕杀。李季兰之举诚然令人费解,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去与朱泚交往,如今已经不可考。李季兰之死对陆羽打击很大,之后他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。在陆羽仅存的两首诗中,有一题为《会稽东小山》的诗:“月色寒潮入剡溪,青猿叫断绿林西。昔人已逐东流水,空见年年江草齐。”诗中的月色、寒潮、剡溪、青猿、叫断、昔人、东流、空见、年年、江草等词意,无一不充满着凄凉、孤寂、哀惋、怀旧、怅惘之情,显然是借怀古凭吊之名寄托难言之情。
此时,只有自称“楚帝”李希烈尚据淮西抗命。贞元二年(786年)初,李希烈部将连续进犯襄州、郑州,均被唐军击退。四月,淮西大将陈仙奇毒死李希烈,杀其亲眷,举众归顺朝廷,陈仙奇被授为淮西节度使。
至此,这场因讨伐四镇之乱而引出李希烈、朱泚、李怀光的更大兵祸,历时五年,总算战火平息了。然而,藩镇世袭和自立统帅也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。事隔不久,淮西兵马使吴少诚杀陈仙奇,自为留后,朝廷也只能承认。
唐末农民战争爆发后,节度使势力进一步膨胀,唐朝廷对藩镇的控制力也丧失殆尽。各藩镇争战不已,兼并频仍,遂演成北方五个朝代更迭、南方九国(北汉在北方)政权纷立的分裂割据局面。一直到北宋初,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,节度使才失去实权,成为荣誉之职。
七、最后再提一下这场战祸中最大功臣李晟和浑瑊。
德宗当太子时,曾受过回纥的侮辱,因此他一直痛恨回纥。德宗在位期间,一直是和吐蕃、战回纥,企图利用吐蕃来抑制回纥。然而,适得其反的是,吐蕃因此而轻视唐朝。贞元元年(785年),吐蕃入侵,却被李晟打败。吐蕃认为,唐朝良将不外是李晟、马燧、浑瑊三人,尤其是李晟令人畏惧,于是打算采取离间计。贞元二年(786年),吐蕃派兵二万到凤翔城下,声称李晟叫我们来,为什么不出来犒赏。到了第二天,吐蕃军不战而退。如此幼稚的伎俩,德宗竟然信以为真。宰相张延赏乘机毁谤李晟。李晟昼夜哭泣,请求出家为僧,德宗不许。
贞元三年(787年),吐蕃又派人向马燧求和。李晟认为不可,坚决不容易。马燧对李晟有嫌怨,便主动附和张延赏,力主讲和。德宗削去了李晟兵权,派浑瑊为会使。
浑瑊受命到平凉与吐蕃相尚结赞会盟,吐蕃伏兵突起,唐军毫无戒备,多数被杀,浑瑊夺马只身逃回,入朝请罪。德宗不予追究,令其还河中。吐蕃原想捉获浑瑊,使马燧因力主和议得罪,一举再灭唐朝两员大将,然后攻取长安。因浑瑊逃回,计划因而停止。
会盟失败后,唐朝廷上下震惊,宰相张延赏被迫辞职。德宗感觉到危机重重,坐立不安,于是起用传奇人物李泌为宰相。李泌历经肃宗、代宗、德宗三朝,一生不愿意做官,这时候却答应出山任职。李泌见德宗猜忌李晟和马燧,极力保荐,这才保住了两员大将。他又多方开导德宗,说服德宗同意与回纥和亲,用回纥来牵制吐蕃。李泌对德宗贞元时期的内政外交产生了很大影响。在他的策划下,唐朝廷说服南诏归唐。这样,本与吐蕃友好的回纥、南诏都归顺唐朝,吐蕃陷入孤立,处境困难,对唐朝的威胁得以解除。
[李泌是唐朝一位相当特别的著名人物,他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:不娶妻,不吃肉。喜欢谈佛论道,经常以鬼神讽世,为当时的正派人士所不容。时人也将他视作另类。但李泌与肃宗、代宗、德宗三个皇帝都能很好地维持着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:与肃宗“出陪舆辇,同榻而寝”;李泌不荤不娶,代宗还强使其娶妻食肉;对德宗,则指其为桀纣而无妨。尽管李泌因遭权臣忌嫉,四次下野下放,但新帝每一即位,便立即征召李泌。连为四帝所宠幸,史所罕见。李泌习儒工诗文,却喜欢谈论“神仙诡道”,在衡山也与僧人结交,留得有懒残煨芋的佳话,可谓集三教于一身的奇人。他屡次推辞高官厚禄,除了德宗时当了宰相,一般都以皇帝的宾客自居,出入于朝廷与名山之间,既能对朝廷政治施加影响,又能明哲保身,“白衣苍狗变浮云,千古功名一聚尘”,他穿梭在山中隐士和帝师宰相的双重身份之间,可谓进退自如。其思想性格、生平行事可以使人对中国的文化传统、士人遭遇产生许多遐想。]
几经磨难后,德宗对统兵的将领始终不大信任,他最终还是没有恢复李晟的神策军(禁军)兵权。不仅如此,还用宦官窦文场、王希迁监神策军左右厢兵马使。从此,宦官专典禁军。藩镇割据的问题还没有解决,宦官的权力倒越来越大了。
尤其可悲的是,当德宗锐意削藩遭受严重挫折后,他的雄心竟然消失殆尽。他的统治又继续了二十年,但一直没有从最初的失败中真正恢复过来,并开始对藩镇姑息养奸。终德宗之世,藩镇自为留后、藩镇间的彼此攻战,不绝于史。而唐朝廷竟行“姑息之政,是使逆辈益横,终唱患祸”。
德宗即位之初,本来对宦官预政十分警惕,但经历了泾原兵变后,他又开始重用宦官。关于这一点,在后面讲述宦官势力的崛起时,还会详细论述。德宗这种前后矛盾的性格,注定了他一生浓厚的悲剧色彩——皇帝有心无力,面对的始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局面。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唐帝国在中唐时期的政治面貌。